记忆中的大学时光
柴成莲
之前,接到母校宣传部安老师的电话,约我写一篇回忆大学生活的文章。我感到既兴奋,又不免有些忐忑。兴奋的是,我有机会返回时光隧道,重温风华的岁月青春的梦;忐忑的是,自己的拙笔写得可能不如人意,有负母校的盛情。尽管如此,四年的大学生活毕竟由一个个精彩的故事组成,就像长河里跳动的朵朵浪花,激荡在我的记忆中。
作者(右一)入校时的照片
1980年8月的一天,我帮母亲正在地里忙碌,本家的一个堂弟兴冲冲地跑过来,把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我手里。录取通知书印在一张薄薄的纸上,几个醒目的红字——青海民族学院吸人眼球。十几年的秉烛苦读,总算是有了结果。这样,在祖祖辈辈生活的那条山沟里,我成了恢复高考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子,亲戚朋友们纷纷前来祝贺,母亲整天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开学的日子临近了,拿着曾令我激动了好几天的录取通知书,来到了青海民族学院报到。因为要自带铺盖和生活用品,是哥哥陪伴我进的校门。接待我们的是班主任杨生全老师。他身材不高,前顶有点秃,走起路来实在有力,一口浓浓的青海方言,声如洪钟。他递给我一个六磅的铁皮暖壶和一些生活用具,当把一只浅绿色大铁碗递给我时,还风趣地说:“丫头,拿着,这是你的铁饭碗”。那语气好似邻家叔伯的叮咛,一下子打消了我的羞涩和不安。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。
杨生全和马俊德
民族学院以招收少数民族学生为主。我打小读的是普通学校,从来没有接触过藏文。参加高考的时候,所有试卷自然都是用汉文答题。按照后来的说法,我应当属于民考汉的学生。我阴差阳错地进了少语系,学习藏语言文学了。正是这一“差”一“错”的机缘,成全了我日后的翻译生涯,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。
少语系温存智等人
当年的诸位任课老师,我还大多记得,可以娓娓道来:年轻的群培老师来自天峻,他带着纯牧区的口音,专门给我们教藏文三十个字母的发音和拼读;康守吉、温存智两位老师给我们教过汉藏翻译理论与技巧;敏生智老师引导我们掌握安多口语;马茹珍老师和周措老师分别上的是藏文文选课与汉文现代文选课;王青山老师讲授普通语言学;桑杰老师用纯正的黄南口音讲授藏族文学史。最令学生折服的多杰加老师,永远是右腋下夹着书,低头走路,不苟言笑。他知识渊博,思维清晰,语言犀利,带有一种藏族学者的威仪。当时,我们是从藏文拼音“尕卡”开始的,基础差,常常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,他也不以为意,总是耐心地解答。郭华老师讲的是政治经济学,其实当时我们对这门课程始终处在一种似懂非懂的状态。只是她人长得俊美,口才又好,加之优雅的仪态,更受到男生们的追捧。官却老师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,他旁征博引,采用步步推理、层层剥茧的授课技巧,使枯燥的内容变得生动起来,这大概也是吸引我们的主要原因吧。教古汉语的是李秀莲老师,她带有南方口音的“氓之蚩蚩,抱布贸丝。匪来贸丝,来即我谋”,至今似乎还萦绕在我的耳边。我最不喜欢的是体育课。双杠、鞍马都是我惧怕的项目。对我这个胖子来说仰卧起坐也非常吃力,做不好了就要罚跑步,所以每到体育课就有点诚惶诚恐。上体育课的绽小霞老师,高挑的身材,白皙的皮肤,优美的姿态,是我们眼中的美女。总之,我对健美的理解始源于她。还记得我跑800米达标考,人几乎晕过去,但成绩还是达不到考核标准,看我吃力但又努力的样子,绽老师宽厚地笑着说:“好啦,算你达标了。”这是我毕业时极不光彩的插曲了,其他课都名列前茅,还连续当了四年的学习委员,唯独体育是我的遗憾。
在尖扎农场学农时黄河边的留影
大二刚开学,我们班去尖扎教育农场学农,主要任务是秋收。学生轮流做饭,集体出工,农场工人指导生产,大家每天忙于劳动,生活单调。尖扎地处黄河谷底,气候温暖,适宜农林作物的生长。我们每天往返麦田,都要路过一片果园。红彤彤的苹果,黄澄澄的梨,令人喜爱。当时,大家平时很少能吃到水果。看着挂满枝头的各色水果,不免有些垂涎。不过,我们这些胆小的女生只是想想而已,而男生们开始蠢蠢欲动了,这就有了后来“偷苹果”的经典插曲。有天晚上,我们刚睡下,就听到外面人声吵闹。大家起身推门望去,院子里灯火通明,几个男生穿着裤头背心,耷拉着脑袋一溜儿站着,我们当然不敢出门了。隐隐约约只听班主任杨老师生气地说:“是谁出去了,自己站出来说清楚!”我们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。第二天才听说,有几个同学去隔壁果园偷苹果,用腰带扎住裤脚,把摘下来的苹果直接往裤管里塞,鼓鼓囊囊的,笨拙地没法翻墙逃跑,又怕丢下谁,一个个拽得紧紧的,结果让看护果园的人发现了,找到我们住地来了。谁也没逃掉,洋相百出。一个月后返校,让他们在全班做了检查。那成想这几位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,评起功摆起好来,与其说是做检查,还不如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笑话会。全班忍俊不禁,连杨老师也笑得直捶后腰。
上了大二以后,我对于文学的爱好近于狂热,除了在课堂上涉及的文学知识外,学校图书馆是我每晚要去的地方。有时候,为了占到好一点的座位,想过各种办法。图书馆丰富的藏书让我欣喜,我读名著,摘名句,为书中人物设想境地,为他们的命运潸然泪下……这个时候,班里同学们的喜好个性也渐渐显露。标枪王子普华杰、跳高冠军特洛、百灵鸟李生芳、演说家谢海全、爱搞恶作剧的张进宝等等,大家已经完全融入了集体之中。
到了大学三年级,系里举办迎五四青年节的演讲比赛,要求各班必须有两名同学参加。我们班推荐的是我和谢海全。我俩都没有经验,也没有人指导,只是凭着一股热心,课余时间自主练习。当时,我们的普通话水平极其糟糕,但热情很高,抽空就在讲台上大声练讲,同学们热心地帮忙纠正。谢海全自认为练得不错了,没想到真正上台演讲时,一句“啊,青海啊青海”之后竟然忘词了,好半天才又改为他家乡的乐都话背诵了全文,竟没有半点演讲的味道。我也紧张得出奇,不知道怎么下台的。虽然演讲没有成功,但这也打下了一点基础,1997年教育厅机关组织香港回归诗歌朗诵和2003年组织建党90周年的演讲比赛我都获第一,这应该就是在学校时的一番练习打下的底子了。
在省广播电台藏语部实习时的照片
1983年8月23日,对我是一个黑暗的日子。暑假刚过,开学才一周。这天下午4点多,班主任李忠霖老师在图书馆找到我,给我一封电报,只见“母亲病重,速回家”几个字映入眼帘,我一下子慌了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李老师平静地说:“你现在走已经没车了,明天一大早回吧。不要难过,也许已经到医院了,不会有事的。”我也天真地想,几天前母亲好好的,不会有事的。第二天一早,我搭公交转长途,一直到下午才到家。这时,母亲因突发脑溢血,已经永远离我们而去。人称“老年丧子、中年丧妻,少年丧父”是最悲惨的,我恰好是父母双亡,成了没娘的娃。母亲的突然离世,使我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。返校后的一段日子里,我十分伤感,常常一个人发呆。这时候,李老师专门到宿舍来开导我,同学们也经常安慰我。那时候的我们,都还是十七八岁的孩子。一位同学真诚而幼稚地劝我说:“我们就是你的家人,就像你父母一样会关心你的。”面对这些熟悉的面孔,听着这些温暖的话语,慢慢融化了我心头的哀伤。那位同学天真的一番劝慰,换得了“家长”的雅号,直到现在还被大家戏谑。回想起当时老师和同学们的一片深厚情谊,让我终身难忘。
大学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快乐,一个学期过了,又是一个学期。
毕业留影照
转眼间,我们的大学生活接近了尾声。临近毕业时,全班决定组织一次郊游野炊。同学们非常重视这次活动,提前一个星期就着手准备。分了采购组、屠宰组、炊事组和洗涤组,人人参与,各司其职。采购组专门负责买羊,这是其中最关键的环节。记不清具体是哪天,但肯定是个周末。一大早,我们坐着学校的一辆大卡车,前往湟中水峡。我们到达后,便按照各自的分工行动起来。突然,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“我们的羊丢了。”什么,羊丢了?大家顿时着急起来。担心没有了羊,美好的郊游可能泡汤,采购组的同学更是心惊胆战。全班同学满山满洼分头去找羊。直到中午时分,不知是谁大喊一声:“羊找到了,羊找到了!”大家闻讯而来,围着羊欣喜若狂,于是又忙乎开来。这次丢羊、找羊、吃羊的故事,成了80级一班一段永恒的话题。
随着时代的变迁,旧貌已经换了新颜,“青海民族学院”更新为“青海民族大学”。整洁的校园,崭新的教学楼,宽敞的图书馆,还有标准化的操场,体现了母校进德修业、自强不息的精神风貌。
回想起三十九年前步入母校的大门,与同学们初识时的情景,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浮现在我的眼前:多愁善感的李全香,直言快语的何崇,谨小慎微的雷洲梅,酷似父子的南卡和乔成虎,家长式的安才旦,还有可敬可爱的海宁大姐。当年怀揣八十年代新一辈梦想的年轻人,如今已是两鬓染霜了。三十多年来,我们经历了生活的酸甜、事业的波折,但无论世事怎样变迁,我们永远保持着当初的那份善良、那份率真、那份纯朴。虽然我们分散在各地,虽然我们从事着不同的工作,过着平凡人的平凡日子,但我们一直恪守着母校对我们的教诲,靠勤奋与努力践行着人生之路。
2018年重返母校留影
这样的评价或许有点自我安慰的味道,但应该说也符合我们的实际。今天,在母校建校70周年之际,我,作为一名平凡的学子,谨以此短文向母校表示由衷的祝福!向久违的老师们表达深深的敬意!祝愿母校永远年轻、灿烂!
柴成莲,女,藏族,1962年生,湟中县人,教授,1984年毕业于青海民族大学少语系。现任青海民族教材编译中心总编室副主任。